林河回了上海過寒假，搬進了公司的宿舍，跟唐峰住在一起。

唐玫和唐星回家陪母親過年，唐峰倒也想回去，又怕被媽嘮叨結婚之類的事，於是還是留在了上海。小喬的媽媽接二連三地給兒子打電話，說給他安排了幾場相親，讓他抓緊考慮人生大事。唐峰就給他放了一個月的長假，讓他回家好好忙自己的大事去了。

林河有點感慨，說：“好久沒跟你過這種二人世界了，真懷念啊。”

唐峰說：“是啊，還記得咱倆在出租屋裏吃鹹菜啃饅頭的情景，那時候真是窮啊。”

兩人追憶往昔，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沈默當中。

林河感慨道：“人生跌宕起伏，真是太奇妙了。我記得有個算命的大爺說你要受萬人矚目，走十年財運，之後呢？”

唐峰說：“不知道，應該不會差吧。他說了一堆，我也聽不懂那一套，不過現在想起來覺得他說的還是挺準的。”

林河說：“不知道他還在不在那裏了，我有點想讓他給我看看了。”

唐峰說：“你都考進中戲了還有什麽好算的，走你的康莊大道就行了。”

林河笑著說也是。兩人坐在沙發上看了會兒電視，電視上正在重播唐峰的《於無聲處》，唐峰正在跟李郝互懟。唐峰看到自己的臉在電視上晃來晃去，感覺有點不好意思，想要換臺。林河搶過遙控器看的津津有味。唐峰去廚房洗了幾個水果端出來，坐在一邊咯吱咯吱地削蘋果。

他削了一個遞給林河，林河啃了一口就放下了，說：“哎呀，你這個蘋果不會買，要買母蘋果才甜啊。”

唐峰有點懵，說：“啥？蘋果還分公母？”

林河說：“當然分啦。你看它屁股上的這個窩，大的是母的，小的是公的。”

唐峰說：“好，下次都買母的。”

林河覺得有點好笑，說：“唉算了，會演戲就行了。你演的蘇隊長可真帥啊，我要是女的我也得喜歡。你這劇吸了不少粉吧？”

唐峰說：“微博上一夜之間漲了二十萬粉，我還以為是李雙月給買的呢，結果都是真人。”

林河饒有興趣地說：“你那個霸總的電視劇怎麽樣了？什麽時候能播？”

唐峰說：“得明年暑假檔吧。”

他撿起被林河嫌棄的那個公蘋果，嘎嘣兩口吃了，又從果盤裏找到僅有的一個母蘋果，削好了遞給他。林河專註地看著電視，心不在焉地把蘋果吃了，好像對劇情特別感興趣。

片刻電視演完了，林河說：“後面呢？誰是兇手？”

唐峰說：“你自己上網看嘍，視頻網站上有全集。”

林河搓了搓手說：“那我晚上看，存點糧好過冬啊。”

唐峰覺得他這樣跟倉鼠似的，特別有趣。他倆閑著沒事，一起去健身房跑步。跑了一個小時，都跑得汗流浹背的，兩人拉伸完肌肉，坐在一邊休息。

林河說：“跟你商量個事。”

唐峰嗯了一聲，林河道：“前幾天有個導演系的師兄回學校找演員，就是那個鬼才肖雋，第二部 作品就拿了戛納電影節最佳導演獎的那個導演。他說我形象氣質挺符合他新片的主角，想讓我去演。”

導演系都是表演和導演一體的，林河演戲方面有經驗，也有理論，演主角肯定沒問題。

唐峰聽說過鬼才肖雋的名號，說：“能跟他合作是好事啊，接了嗎？”

林河說：“楚青青不答應，說我好不容易考上了，半道又要跑去拍戲，一耽誤就是好幾個月的課，堅決不行。給我好一頓罵。”

唐峰笑道：“他說的沒錯啊，你當學生的當然要以學業為重。不過跟肖雋合作的機會挺難得的，放棄可惜。你跟導演商量一下，看能不能找個合適的時間，反正拍電影時間不會太長，寒暑假加起來應該就夠了。”

林河說：“肖雋也是這麽說。是個文藝片，沒什麽大場面，這幾天就能拍，拍不完就暑假再繼續。現在就是缺個男二號。”

唐峰看他，似乎明白了什麽。他笑道：“說半天在這等著我呢。你是要我跟你搭檔嗎？劇本什麽內容？我看看適不適合我。”

林河說：“等會兒回去就給你。”

林河專心拉了半天器械。唐峰去游了個泳回來，發現他還在舉鐵。唐峰覺得有點不對頭，說：“你以前沒這麽註意身材啊，新劇有激情戲嗎？硬要兩天練出一身肌肉來？”

林河陷入了迷之沈默，良久說：“是有激情戲啊，你怎麽知道的？”

唐峰心想我就是隨口一說，誰知道就被我說中了。他想象了一下林河拍激情戲的情形，不知怎的覺得有點燥。他把水澆在頭上，甩了甩頭，仿佛要把一堆脫線的妄想從腦子裏甩出去。他說：“你慢慢練，我先回去了。”

林河說：“劇本在我屋裏，你自個兒拿去看就行了。”

唐峰回了宿舍，找到了劇本，開了瓶蘇打水開始看。他看完了劇情簡介，總算知道為什麽林河說起這個片子時，總是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了。

這是個邊緣題材的片子，叫《冬夜與白晝》，是個同志片。

林河扮演的主角叫小冬，是個異裝癖，父母早年離異，他的性格因此懦弱而偏激，不願意相信愛情，只想從同性這裏尋找安全感。

唐峰扮演的角色叫白晝，是小冬的鄰居。他從小常聽見小冬被父親打，對他十分同情。白晝是體校的學生，一直在練習長跑。小冬經常去看他跑步。白晝雖然沒怎麽跟他說過話，但是經常能在賽場邊看到他的身影。兩人這樣相處的時間久了，產生了微妙的情愫。

高三畢業的那年夏天，白晝跟小冬發生了關系。小冬很需要他的陪伴，然而白晝卻只是出於好奇，並沒有要跟他戀愛的意思。

小冬十分傷心，去了另外一個城市。一年後白晝成為了一名優秀的田徑運動員，兩人在一間酒吧裏再次見面，感情將會何去何從？

唐峰把劇本看了一遍，故事並不覆雜，然而字裏行間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傷感。這種片子對演員的表現力和導演敘事能力的要求很高，有能拿獎的潛質。但是這種邊緣題材在國內未必能夠過審，就算上映了也肯定要撲。大家生活都不容易，買票就想看點輕松愉快的東西，誰沒事進電影院找堵心呢。

唐峰把劇本放下了，閉眼思考了一會兒。他現在已經不需要靠拍這種邊緣題材的電影博出位了，但是林河需要這樣一個機會。小冬的那個角色特別好，演好了能拿獎。

他給李雙月打了電話，把這個片子的情況跟她說了。李雙月不太願意，唐峰說：“是那個鬼才導演執導啊！第二部 戲就拿了戛納電影節最佳導演獎的那個肖雋！機會難得，咱們得試一試。”

李雙月聽了肖雋的名號，也有點心動。她沈默片刻說：“導演什麽的還是其次，你就是想帶林河吧？”

唐峰坦然道：“是啊，他是我兄弟，也是咱們公司的人。他紅了對咱們公司也有好處啊。”

李雙月說：“你別扯這些有的沒的。你們倆本來就是一個組合出道的，拍了這種戲，以後外人怎麽看你們？要是被掰彎了怎麽辦？你都已經上位了，拍這個得不償失你知道嗎？”

唐峰笑道：“不會的，我們倆都是鋼鐵直男，寧折不彎。我就怕跟他太鐵了不能入戲。”

李雙月拗不過他，說：“你想拍就拍吧，我是管不了你了。”

唐峰掛了電話，松了口氣。他轉過身，見林河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。他聽見了唐峰跟李雙月的對話，似乎有點感激。

唐峰對人的好向來是鴨子劃水使勁在下頭，不想讓對方有壓力。他若無其事地說：“累嗎？”

林河上前來跟他擁抱了一下，說：“謝謝你。”

唐峰有點不好意思，說：“你跟我客氣什麽。咱們要合作了，還請你多指教。”

林河笑道：“是我跟你學習。”

李雙月跟肖雋搭上了線，簽了合同，正式準備開拍。肖雋戴著個黑框眼鏡，頭發東倒西歪的，有點不修邊幅。唐峰跟他接觸過之後，發現他腦子挺靈活，說話特別直接，審美眼光很敏銳，是個很有想法的導演。

肖雋首先拿出了一個場景，讓他們拍來試試看。情節是數年後兩人再次相見，一夜過後，唐峰扮演的白晝保持著從小養成的習慣，清晨去跑步。小冬站在陽臺上看他，神情有點憂傷。

唐峰心想：“跑步還不容易，撒腿跑就是了。”

冬天的早晨，唐峰穿著運動服在寒風中凍得臉都青了，心想：“聽說大導都愛折騰演員，果然是真的。”

肖雋穿著繭子似的羽絨服，溫暖而又安逸地喊道：“action。”

唐峰立刻撒腿狂奔。林河拉開窗簾，看著唐峰的背影，似乎想起了多年前他離開自己的情形，神態黯然。

導演喊哢，說：“林河的情緒還可以，有點意思，不過還欠火候。唐峰演的不行，沒感情。”

唐峰演了這麽多年戲，還沒被導演直接說不行過。他有點懵，心想：“跑步還要有情緒？老子都要被凍死了，只有想死的情緒好嗎！”

場邊的助理連忙拿軍大衣給他捂住身體。唐峰慢慢走回來，說：“不好意思導演，我再來一遍。”

肖雋等他準備好了，喊了開始。

唐峰又一次跑出去，肖雋面無表情地看著監視器，額頭上的青筋顯示出他強烈的不滿，好像下一秒鐘就要發火了。他舉起喇叭喊道：“哢，感覺不對。重來！”

唐峰被他攆著在寒風裏跑了五趟，肖雋沒有一次感覺滿意。唐峰跑得滿頭大汗，渾身又冷又熱，睫毛上的水蒸氣都結成了霜。

他覺得自己遇上了生命當中的克星。他不知道肖雋是本性苛刻，對每個演員都這個態度，還是單獨跟自己過不去。他這個吹毛求疵的樣子讓唐峰渾身上下都不舒服。

林河有點緊張，探頭下去喊：“沒事吧，天太冷了，暖暖再拍。”

唐峰心裏拼命勸自己：“我很好，我不生氣，我還能忍！”

他說：“導演，再拍吧。”

肖雋搖頭道：“今天不拍了，收工。”

唐峰有點傻眼，心想：“這麽任性？一個鏡頭還沒拍完就收工了？”

劇組的人是肖雋的禦用班子，習慣了他隨心所欲的態度，說收拾就一股腦兒地都收拾幹凈了。唐峰被晾在原地，風中淩亂，連冷都忘了。

肖雋走過來，語重心長地對唐峰說：“你現在的人格跟角色不融合。你沒把自己當成白晝，你跟小冬的關系也不對。他是你的情人，不是哥們。你的思維轉換不過來，這個戲拍了也不對味。我給你倆一周時間，回去培養感情。如果到時候還不行，我就得換人了。”

唐峰目送著肖雋鉆進車裏，冷酷無情地走了。他感覺自己簡直出離尷尬，演了這麽久的戲，頭一次被人批評的一無是處，仿佛自己在肖雋的眼裏就是一堆垃圾。

林河下樓來，說：“你沒事吧？有點才氣的人就這樣，眼高於頂的，你別把他的話往心裏去。”

唐峰憋了一肚子氣，原地轉了幾圈，終於還是抓狂了。他怒道：“我……我去他妹的！誰給慣的一身臭毛病，拿過獎了不起啊！他愛換誰換誰，老子不伺候了！”

林河沒見過他這麽暴躁的樣子，覺得他是真的被肖雋懟傷了，心裏又覺得有點好笑。他拍了拍唐峰的背，哄小孩兒似的說：“好，不拍就不拍了，天太冷，咱們先回家再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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